酒是中國傳統文化之一,最早便有猿猴造酒、皇帝釀酒的美妙傳說。可以說,人類有著多少年的歷史,便有著多少年的酒史,它橫向構成瞭中國主文化的脈絡。

飲酒之風並非某個王朝特有的產物,但是整個時代耽湎於酒、沉溺於酒的現象卻隻出現於魏晉。正始竹林名士後,酒幾乎成為瞭整個士族階層的代名詞,占據他們生活的全部,重構瞭社會面貌,成為魏晉風度的要素之一,且“風譽扇於海內”。那麼這一特殊的時代風貌為何產生呢?

動蕩與黑暗,自由與逃離

1. 第二次動蕩分裂。

公元220年曹丕稱帝至公元581年楊堅建隋,歷史正式邁入魏晉南北朝時期。中華大地長期處於風雨飄搖、動亂頻仍的狀態。司馬篡位、五胡亂華、永嘉南渡、南北分裂,這一時期的政治動蕩黑暗,統治腐朽萎靡。

正統的儒學地位受到劇烈沖擊,傳統的禮教名不副實,現實的痛苦和理想的美好撕裂拉扯,時人將目光轉向以《老子》、《莊子》、《易經》為思想基礎構建的玄學之上。他們不敢談論政治、他們痛恨現實的殘酷、追求個人精神的解脫,久而久之,他們轉向高談論玄、飲酒詩歌的放縱。

日本學者川合康三指出:在中國文學上,飲酒以至於縱酒,更大傾向地表示著對現有秩序地反抗不滿,越劇烈動蕩的時代,對於酒的需求便越高。酒中樂,使農事受損,使人陶然忘機,於是便格外受到叛離體制者的青睞。

2. 生命短暫、及時行樂思想的盛行。

建安以來的詩歌多以此思想為創作核心,典型代表以曹操所作“對酒當歌,人生幾何”,由此不得不讓人聯想到他的下一句“何以解憂,唯有杜康”。這幾乎蔓延到社會的各個階層。

傳統的儒傢思想是教人克制守禮的,而當儒學退下統治思想的神壇後,自由的風氣彌漫整個社會。求民治國、齊傢平天下已成為過去,不再在社會上占據主要地位。現實的黑暗動蕩裹挾著時人,對未來的不確切性、死亡的恐懼,促進瞭他們對於生命當下的享受,從而促生瞭“今朝有酒今朝醉”的及時行樂思想。

《世說新語》中記載著兩個故事:任吏部郎的畢茂世曾雲:“一手持蟹螯,一手持酒杯,拍浮酒池中,便足瞭一生。”。這位吏部郎任期間便多次以酒誤事。如此一位朝廷官員說出一隻手拿著螃蟹,另一隻手端著酒杯,這一生便值得瞭,官員尚且如此,由此可見當時社會行樂思潮的盛行。

另外一則故事是:鴻臚卿孔群曾對親友說:“今年收成不好,田地裡隻得到瞭七百斛米,連給我作酒曲釀酒都尚且不夠!”(原文:“今年田得七百斛秫米,不瞭曲蘗事。”)。

古代糧食的重要性不言而喻,生產力底下的社會生產資料占比便格外高,可在涉及民生之大的糧食時,一位官員首要想的是用其來造釀酒曲,至於下個季度吃什麼則完全拋之腦後。

大名士陶淵明也是如此。在他最後一任彭澤縣令的時候,“乃使一頃五十畝種秫,五十畝種粳。”他的土地分配中,一頃五十畝用來種釀酒的秫,僅僅用五十畝來種糧食他對於酒的迷戀已經超過瞭生存的需求,完全顧不得衣食住行瞭。

3. 玄學和酒的結合。

莊子雲:“醉者墜車,雖疾不死”,這便將醉酒者的狀態等同於“自然”的狀態。以阮籍、嵇康為代表的竹林七賢,在現實苦痛中振臂高呼“越名教而任自然”,逃脫禮教,追尋自由,而酒精所具有的麻痹作用,不僅吻合於老莊思想,更給瞭他們一個混沌不醒,逃離現實的途徑。

竹林七賢中,對酒的嗜愛首推劉伶。《晉書》記載:“伶初不以傢產有無介意,常乘鹿車,攜一壺酒,使人荷鍤而隨之。謂曰‘死便埋我!’”。這便是劉伶所說的“無私無欲,其樂滔滔,兀然而醉,慌爾而醒”的思想。借於酒,飄飄然仿佛從一個世界置身於另一個世界,而那是一個相對超脫的理想世界,飄渺又愉悅。

劉伶“唯酒是務”是這個時代的共性,同為竹林七賢之一的阮籍,也是“以放達為任”,晉書記載其“見禮俗之士,以白眼對之。”見到守禮的人,還要對其翻個白眼。《世說新語·任誕》記載:“阮籍嫂嘗還傢,籍見與別。或譏之,籍曰:‘禮豈為我輩設也!’”

阮籍對酒的沉迷則更偏向於用其作為對傳統禮教的反抗輕視,是為反司馬政權的途徑,渴望掙脫社會施加在個體身上的束縛。

他當然擺脫不瞭這個時代的局限性,細究這些放浪形骸的背後,都是無可奈何、無處發泄的苦悶,他常一人駕車,漫無目的,走到道路盡頭便痛哭而返。這種現實的憤懣和無奈則進一步加劇瞭對酒的依賴。史載“阮籍胸中壘塊,故須酒澆之”,是為化其鬱結,借酒消愁。

4. 對逍遙境界的追求。

名士王忱言:“三日不飲酒,覺形神不復相親。”三天不喝酒,便再難進入“形神相親”的狀態,而這種狀態便是魏晉時人所渴求的自然逍遙狀態。

為瞭講清楚或者論證那種現實可行的逍遙感,魏晉時人以飲酒後的大醉狀態來表示。《世說新語》中記載:“劉伶恒縱酒放達,或脫衣裸形在屋中,人見譏之。’’

伶曰:“我以天地為棟宇,屋室為褌,諸君何為入我褌中!”(註:這裡的“褌衣”即為“內衣”之意。)

劉伶這種張揚自然、不羈放達的行為便是向眾人表述,借助酒這一外物進入逍遙之界的感覺和形象。酒使人酩酊大醉,醉後的精神世界難以共享,可表現的行為卻是實實在在的。而觀魏晉史書,表述名士醉後荒誕行為的史實,不勝枚舉。

名士王蘊曾言:“酒正使人人自遠”,酒使得人和世界疏離,從而為達到另一種境界提供媒介。名士王薈也言:“酒正自引人著勝地”。,此“勝地”即為超脫於日常現實生活中的寶地,也就是魏晉名士們夢寐以求的逍遙之境。

東晉桓溫一直難以理解,有一次他問孟嘉:“酒有何好,而卿嗜之?”酒到底有什麼好的呢?能讓你們這種人沉迷於此。

孟嘉笑道:“明公未得酒中趣爾。”我一聽就知道,你根本沒有得到酒中的趣味。最後,孟嘉的回答是:“漸進自然”。喝酒能使他接近自然、有自然之趣,從而到達逍遙境,這便是老莊玄學中所追求的至高無上境界。

狂放飲酒的社會時尚

1. 魏晉時期社會生產力的進一步發展。

魏晉南北朝時期,農業已取得瞭相當規模的發展,糧食產量增高,釀酒技術也有所進步,因此才可以支撐得起相當規模的造酒行業,這就為社會上狂放飲酒的風氣提供瞭可能。北魏賈思勰《齊民要術》一書中關於酒的記載便不少,涉及八例制曲法,四十餘例釀酒法,所載的酒種也已達到二十餘種。

“稻米一鬥得酒一鬥為上尊,黍米一鬥得酒一鬥為中尊,粟米一鬥得酒一鬥為下尊”。一鬥米便可出一鬥酒,由此可見當時釀酒技藝的高超。

2. 名士“嗜酒如命”的階層帶動。

魏晉時期是一個門閥士族占高度統治地位的時期,日本學者將其稱為“六朝貴族”時期。這一期間“上品無寒門,下品無世族”的政治壟斷、“與人飲酒,雜穢非類,人或譏之”的士庶天隔,名士的一舉一動往往會帶動整個社會的風氣。士人個個“有名不如飲酒”,很快便引領瞭新的社會潮流。

士人們一方面篤信玄學,一方面努力實踐,讓這種理論思想找到現實的溫床,而最好的實踐方法便是效仿竹林七賢,飲酒就成瞭效仿魏晉風度的最佳途徑。

正始之後的元康時代,飲酒之風更為荒誕。繼七賢後出現瞭“八達”,如果說七賢的飲酒還充斥著對現實的逃避、對精神自由的追求,那麼八達就單純地是為醉而醉瞭這八位都是所謂的“貴族子弟”“門閥士人”,《晉書》載其“散發裸裎,閉室酣飲累日”,他們不視政事,終日以酒為樂,自然上行下效,模仿者眾。

東晉孝武帝晚期,曾出現“掃把星”(彗星)。這在封建迷信的古代是治亂之相,代表災禍,不吉之兆,是為妖星。武帝正在喝酒,抬頭看見星象,已有微醺,卻舉杯向著天空慶祝,嗟嘆曰:長星! 勸爾一杯酒。自古何時有萬歲天子?(《世說新語·雅量》)而當一個封建社會最至高無上的皇權也要借助酒力超脫現實,你就該可想而知,在這樣一個社會上酒的影響力該有多大瞭。

結束語

三國魏晉南北朝是中國政治歷史上最黑暗、最混亂、最動蕩的年代,卻同時也是精神上最璀璨、最自由、最玄妙的時代。現實的痛苦、精神的自由,這一對矛盾的激烈碰撞橫貫著南北朝的始終。

其中玄學和士族的碰撞產生瞭奇妙的化學反應,即高談論玄、飲酒詩歌的放縱。這一時期,飲酒成瞭士人擺脫痛苦、逃避現實的佳藥,並進而演化成非酒不可、狂放醉酒的社會時尚。他們用自己的方式去觸碰逍遙境,構成瞭中華歷史長河裡瑰奇絢爛的一頁。

參考文獻:

《魏晉玄學與魏晉南北朝飲酒詩關系研究。》

《解讀魏晉名士飲酒。》

《從世說新語看魏晉名士飲酒。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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